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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下乌母主可汗煞费苦心不说,却看咱郑大总管。
在中城是夜夜笙歌,很和谐。
甚至是过于和谐了,以至于郑某人的一把老骨头有点遭不住。
咬着后槽牙向美人儿讨个饶,借口巡视畜群,裹了皮袍子出门。
刚刚出城不远,就看见几个身影立在雪中,有大有小,站在那里指指戳戳不知道在做什么。
老屠子就凑过去,那几个小子也不走,反而迎上来行礼。
一少年郎道:“大总管。教练军一营一队九伙,伙长郭威,见过大总管。”
又一少年郎道:“教练军一营一队九伙常威,见过大总管。”
众人一一报了名姓,都是一伙的小兄弟。
教练军有一百人在行营帮工,此次出来,行营安排有人跟随,也算锻炼,也算干活。老屠子跳下马,看看打头一个这小伙子很对眼缘,这生得五大三粗,虎背熊腰,小脸晒得黑里透红,可惜个子低了些,没有爷爷伟岸。
问道:“在此何为啊?”
伙长郭威答道:“画地图。”
郑大总管要过图纸,看果是白描的山川地理,细细密密画着各种标记符号,与军中配发的地图风格相同。
找准了南北,对正了西东,郑大总管认真比对了周边地形,赞道:“啊,此乃天德军?西城?不对不对,这是中城,这是大河。”观图就能知道这附近的远近方位,十分不错。
那郭威道:“是。画图是基本功课。教练军要求每到一地便要制图,一为学习,一为拾遗补漏。”
“嗯。”老屠子将图还他,问道:“多大年岁?哪里人氏?”
郭威道:“威年十五,河东晋阳人士。”
老屠子诧异道:“河东?晋阳?”
郭威道:“前岁讲武堂在晋阳招募学生,俺报了名,到幽州两年矣。”
老屠子暗想,这李老三手是真够长的,两年前就跑河东招人了?
看一个人老不老,有一点就是看他是不是好摆资历,比如郑大总管就开始倚老卖老,道:“好。好汉子正要纵横疆场,封妻荫子。此次西征,你要好生做,看看立些功勋,长点本领。
当然,亦不可蛮干。打仗么,勇气要有,但是要打得巧。
该拼要拼,该走要走。
至于怎么叫该拼,何时又该走,这却是关键所在了。”
小郭伙长道:“郭威受教。”
看他似有话说,老屠子心中得意,便以目光鼓励。
小伙子果然一挺胸道:“譬如夏国公征回鹘。本来战事顺利,只因夏国公兴起突阵,误中流矢。这便十分不该。右神武军功败垂成固然可惜,亦为我军造成障碍不小。”
老屠子听这小子有些道道,问曰:“说说,有哪些障碍?”
郭威道:“首先,是失去战役突然性。
出其不意,攻敌不备,是兵法要义。之前回鹘对我无备,夏国公以精骑袭破居延海,进而席卷而下,多赖于此。可惜一击不成,回鹘不免心生警惕,我军若再欲突袭,彼辈不免有备。
其次,我军若再走北线,势必依赖居延海一带掳掠补充军资。今回鹘既已有备,若必行动果断,可减少或迁走当地部落,使我军无所得或所得有限,则于我军非常不利。
再次,河西诸部,本来散沙一盘,相互仇杀攻伐。我军突至,彼各自为政,正利于我各个击破。然经此一役,彼辈皆知我军勇悍,是否会促成诸胡勾结与我为敌,亦不可知。”
老屠子奇道:“这是你自己所想,或是教官所说?”
郭威诚实答道:“皆为教官所言,我亦以为然。”
看着小子面对自己还能谈笑自如,老屠子很喜欢这样落落大方的后生,呵呵笑道:“你这小子倒是诚实。好,那我问你,既然如此,我军当如何?”
郭威醋钵大的拳头猛挥,道:“杀呗,还能如何。”
“哈哈哈哈。”郑大总管闻言大乐,道:“好,好一个‘杀’。”止了笑,摸摸腰间,解下佩刀予他,道,“此刀赠你了。好做。”看小伙子脸色古怪,好奇问道,“怎么?”
郭威将刀收了,方道:“谢大总管赐刀。”
却那边上一个叫做常威的小伙伴帮忙解说,道:“大总管,早年郭雀儿便得过大总管一口刀了。”
老屠子闻言一愣,道:“怎么?”
郭威红了脸说:“那年大总管过兵晋阳城外,曾赠刀予我。”说着,从腰间摸出一把障刀,捧在面前。
老屠子想了一回,恍然记得那个敢跟自己挥拳的倔小子,不想竟已是眼前好儿郎了。郑大总管心中更喜,上下将这后生反复打量,又在他肩上轻拍两下,道:“好,好,某记得你了。”
说罢上马而去,留下几个小青年嘀嘀咕咕。
一人道:“郭雀儿,你与大总管有旧,怎么不说?”语气十分艳羡。
又一人道:“这刀把我瞧瞧。”
……
出城来,老屠子也没有什么目的。
就是太累,腰酸啊,腿痛啊。
再这么下去,感觉都得尿血。
怨不得大李子死得早。哎呀,有些事是真的不能想啊不能想。
老屠子漫无目的在冰雪里漫步,草原儿子郑虎哥跟在身后不远,摇头晃脑地在马上打瞌睡。
渐渐日暮,随身倒是带有帐篷,但是这冰天雪地的,行军帐篷也就是聊胜于无。老屠子开始犹豫,要不要回转城中?
其实放开了跑,天黑前肯定能到。
又很犹豫。
忽看有一群帐篷不远,老屠子大喜,就准备在此借宿。
这也是阴山奚的几家牧民,在中城附近扎下了帐篷。
周围二十来帐都是近亲,连主人带奴隶,一共百来人口,他们照顾着自家的畜牲,也看顾许多分配下来的军中役畜。
驴呀骡子啊,乃至于耐粗饲的契丹马,这些放在部落照看没问题。但是战马不行,全在灵州被小心呵护。开春后,全靠这些畜牲给力,如何不下血本。
郑大总管驾临是大事,将老屠子请进最大的一顶帐篷,就有人去杀羊置酒款待。老屠子也让人拿出随身携带的财货赠予牧民,将柳烧抱着,烤火吃酒。
尽管宋瑶建议还是走北线,尽管他也一直倾向于走北线,但是,今天郭威的话还是引得老屠子犹豫。
如果,回鹘真将居延海搬空,掠无可掠,怎么办?
走南线是有点麻烦,可有一点好,那就是稳。
一路走一路杀,平推过去。
再穷,也能给他榨出油来。
逼急眼了,爷爷也能做盐尸!
呸呸呸。这个真不行。
走北线,就算赶着羊过去,如果不能一战功成可就尴尬了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爷爷就真成了牧民。
不,有羊放都是苍天保佑。
总之,走南线肯定比北线稳。
郑大总管心中的天平,就开始向南线倾斜。
也比较麻烦。
走南线的话,原本屯在天德军的物资就还得运过去,而且阴山奚也得改计划,都得去灵武集结。
让阴山奚再走过去么?这慢慢悠悠,等他们走到得哪年哪月去了?
两路并进?让宋瑶在北面闹着玩做佯动,自己走南线?
这隔着几百上千里,两军怎样配合?弄个不好就是被人各个击破了。
作为一军统帅,数万将士的生死扛在肩头,责任重大呀。
这里不是山北,山川地理大总管心里没底,行军全靠看地图,问向导。因为种种原因,他又不可能亲自实际勘察地形,至少不可能处处都看到。
这就很纠结。
李承嗣意外身死,对于所有人都有影响,或大或小而已。
对于郑守义,最大的影响就是他不想重蹈覆辙。
倒在黎明前,这就太冤了。
满腹心事,这酒吃得就比较寡淡。
牧人很热情,让自家闺女近前准备献个身,借个种。
老屠子赶紧谢过,坚辞不受,害的小姑娘心灵受创,抹着眼泪去了。
哭?哭也不行。
爷爷是谁想得到便能得到地么。
郑虎哥急人所难,看姑娘委屈,果断就将爸爸丢在一边,尾行安慰去也。
我丢,这小畜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