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之,杨大帅一路走,郑大帅就一路晃,绝不让你痛快。
梁兵过境,那就是蝗虫过境。
自进入义昌以来,梁军开始因为顾虑这要跟小刘搞联合,好歹还算有点约束。待得知刘二没了,辽贼据了沧州,梁军可就彻底放飞了自我。这顿好杀好枪啊,一个德州,彻底完蛋。
东光的东边就是南皮,听说梁兵来了,得知大军没有死守的意思,满城百姓大包小包就往清池逃跑,真是夺命大逃亡啊。
可恼赶上今年的春雨不绝,沥沥拉拉的道路难行。
逃散的百姓好不容易赶到清池,却得到消息不许入城,要求转往再东边数十里的盐山去。
这也是没办法,梁军若继续向北,就得打到清池城下。李老三没有前出与梁军野战的决心,毕竟人家人多,自家兵寡,实力摆在这里,据城而守才是上策。那么多了几万张嘴,就非常影响城防。
毕竟,这次杨师厚、贺德伦是合兵五万过来,不敢大意。
爱民如子的李三郎好歹不忘初心,下令官府沿途设了粥棚施粥,算是冷春中给逃难的百姓有些许慰藉。至于有多少能够得活,那也是能听天由命了。
毕竟,人力也有穷时。
寒雨,似乎同样影响了梁军的行动。
化冻不久的泥土配合了春雨,道路泥泞,行走起来十分不便。
进入东光,杨师厚的大军就停下两天,等放晴才继续出发。
这里头究竟有多少是为了躲雨,又有多少是其他考量,不得而知。
三月十三日。
梁军进入南皮,与清池相距不足八十里。
三月十五日。
梁军于清池以南三十里停步,临水下营。这里与永济渠相通,军粮可以船运抵。杨大帅与贺德伦合兵只五万,没有许多人手看粮道,如此安排,就算是摆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。
上一次兵围清池,还是多少年以前梁王朱全忠北征。
再算上早年葛从周那一次,这是梁军第三次打到清池城下。但是天下局势早已大变,豹子营这么一个小小的营头已经成为真正的庞然大物,成了挡在梁帝一统江山道路上的拦路虎,绊脚石,眼中钉,肉中刺。
……
梁军大兵压境,卢龙要说并不陌生。
在豹军崛起的这一路上,尤其是在入塞的这段征程,可以说幽州汉子们就是靠踩汴兵立起来的。就在短短一年多之前,他们还在柏乡大破梁军主力,但是这次气氛却很不对。
军议上,开场仍是先由胖五郎介绍战局。
……总之,因李周彝为刺客所伤,兼西路亦需留兵,故其领兵一万未至。
杨师厚部二万,贺德伦所部淄青兵二万五,袁象先部五千。其中以杨部、袁部最为精锐。更需留意者,乃杨师厚破枣强时用了发机飞火。”
原来扰得军心不稳的就是这个发机飞火。
清池怎么破的,大伙儿历历在目。原本以为是自家的独门秘技,却不料对面的杨师厚也会。这就让老中青三代武夫们非常糟心。
并非将领们真怕了梁军,而是发机飞火过于震撼。
“把稳么?”郑大帅关切道。
想想自己头顶上炸上一颗雷子,那真是死无全尸呀。
清池城破时,郑屠子可是亲眼见了许多寻不全的碎块。有挂在残垣上的肠子,有落在断壁下的肚子,各种红的、黑的、黄的、绿的,各种杂碎,那是看得老屠子都吐酸水。
如今讲究个入土为安,享受四时供奉不绝,这都灰飞烟灭了还怎么安呐。
平心而论,郑守义是真希望这消息是假的。
其余众将也有此心,都眼巴巴看着。
胖五郎也不知道的瞎了眼还是黑了心,洋洋得意道:“遣人去枣强捉了活口打问,断然无措。”可能是对早年的某些场景胖五郎也不能忘怀,也可能是对于郑二的置疑表示不满,他回答是回答了,就是这个眼神有点飘逸,似是丢了个飞眼似的。
众将听说,都跟霜打的茄子一般,蔫了。
“关于这发机飞火么,之前一直没有说透,今日我就再说一遍。”这次说话的是李老三,李枢密。
今天李三郎穿了一身紫色暗花圆领袍,顶着黑头巾,双手抱胸,将堂内众人看了两圈,道:“此物最早为杨行密攻豫章所用,我多方打探得了方子。杨师厚曾与淮南交兵多年,知晓此物亦不足为奇。
不过呢,淮南那个方子较为粗陋,效果不佳,我军有所改进,效用更优。”
之前就传说这玩意是淮南首创,但是众将还不大确信,因为都没听说过。
这也难怪,如今这个通信主要靠吼的时代,淮南的事情要传到卢龙来本就不容易。何况杨行密攻豫章又不是啥与卢龙关系紧密的大事,隔着天远地远,谁关心这个?如今李三再提此事,郑二这才肯信了。
至于说方子粗陋与否……
郑二没有比较,不好妄下定论。
或者说,郑大帅也属实不想知道有啥差别。
看众将军听着频频点头,也不管是真懂了还是假懂了,李枢密继续介绍道:“不过呢,此物使用极受限制。比如最近阴雨,若是受潮便无法击发。
又比如其毁伤半径有限……
嗯,这个毁伤半径就是说以炸点为圆心,所能毁伤的这一圈范围。”李老三以手画圈比划了一番,帮助众人理解,“所以,不用紧张。只要不在这个毁伤半径里,就屁事没有。
而诸位也晓得,这发机飞火沉重,需以石炮发射。
石炮又十分笨重且准头不高,所以此物也就是攻城好用,野战用处不大。”
这个说法倒也符合将军们的观察,心中的纠结渐渐放松一点。
李枢密又道:“何况,我有他有,大家都有,那就是各凭本事嘛。又不是他有我没有,受他欺负。其实此物攻城固然犀利,守城更是好用。设使敌军聚集于城下,而我以此物击之,嘿嘿,场面如何不必我说了吧。
物是死地,人是活地。
战争,终究是人在打。
武器,终究是人在用。
那成德也有骑兵,我军也有骑兵,能是一回事么?
咳,我是万万没想到,一个发机飞火竟让诸公就乱了方寸。”
讲到这里,李老三摊摊手,做出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。
众人就有点羞惭了。
可是也真不怪将军们。老哥们拼死拼活总算做了将军,本来是有弟兄们顶在前头,阵亡的机会大大降低。如今冒出个这瞎玩意在天上飞,万一在头顶炸了,直接立地成佛,几十年白奋斗了,谁不糟心。
可是李老三的话讲到这份上,众人不管是心里怎么想也只能露出微笑。
是呀,刀子谁都有,关键还看手艺高低。
堂中氛围似乎恢复了正常。
话说开了,将军们也就不似方才紧张,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装模做样地讨论起退敌之策来。当然,只是说来说去,结论无外乎敌众我寡,且杨师厚又是百战老将,守御有余、进取不足云云。
至于应对之策,只能是敌不动我不动,守着清池与长芦与之相持。
总之,李枢密说得再好,哥们儿没弄清状况之前也绝不会主动出击。
等了两日,梁军倒是动了,数万大军来在清池城外五里列阵耀武。
也就是看对面梁军没有架起石炮,还隔了几里地,将军们总算给李枢密面子,将二万兵摆在城墙根下与梁军遥遥相望,却是一步都不前走。
其实幽州汉子们怕,杨师厚就不怕么?
也是怕的。
两军各自站了半天桩子,谁也没有轻举妄动。
待到午后,梁军先撤,李老三也就鸣金收兵。
此后数日,梁军只遣游骑四下乱转,遇上辽贼来追便即远遁,并不交手。
梁兵不动,卢龙兵也乐得清闲,但是远在贵乡的梁帝就有点坐不住了。
深感时日无多的梁帝很有点只争朝夕的意思,感觉身体稍稍好些,就亲自领兵离了贵乡,沿永济渠而行。行在前移至贝州的清河督战,并诏杨师厚跸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