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陉,是太行八陉居中的一条路,本来东口有个土门关,向为河东把握。从前李克用东进,常从井陉出土门关打王镕。只因后来河东颓废,光化二年即八九九年,葛从周在魏博大破刘仁恭后,立刻回军攻破了土门关,拔河东驻军承天军。
三年后,即光化五年,葛从周再次自土门关趋逼晋阳。
总之,经过梁军迭番打击,土门关彻底荒废。
如今,河东收缩防御,在井陉一线,榆次就成了最后的关口。
晋军沿着井陉倒是驻了些兵,但李存勖哪敢相信那些废物能顶事。
何况此次他想要的是痛击义武来敌,只堵个路显然不能满足。
经过潞州破夹寨一战,晋王此刻信心十分爆棚。
他料定义武的那个黑厮要来捣蛋,便让李存审领着万余新募的汉军去忻州,一来加强忻州防守,避免辽王突破难下,一来做出他重点放在北线的假象,迷惑卢龙在晋阳的探子,进而迷惑那两位义兄弟。
义武军何时来,甚至于来不来,对于李存勖来说,只能靠猜。他倒是在义武也有探子,但是受限于传递不变,加上辽贼狡猾,只能旁敲侧击了解一些情况,并不能准确有效地掌握敌军动态。
他只是知道,那黑厮早就磨刀霍霍了。
对义武镇的这位义兄,李存勖也算有些直接的认识。
两年前打潞州,便是这厮亲领数千骑,迂回到长平关以南,掏了李周彝一把。早些年在晋阳城下,也是这黑厮领数千骑破了梁军大寨。更往前,曾与李嗣昭配合,在东昭义取洺州。
还有,在魏博,在山北,观其用兵,这黑厮就不是个安分的主。
李存勖甚至在想,北路辽军都有可能是个幌子,真正的杀手就是义武这路。
设想自己正与李可汗在草原周旋,忽闻晋阳失手、军心溃乱……
不堪设想啊。
可是李存勖又疑惑,晋阳雄城不至于这般不堪吧?感觉心里真是没底。先王打仗是把好手,但是治镇过于无能,搞得军民关系非常紧张。幸亏张公落力整顿过,镇中局面稍有改观,否则恐怕早就崩了。
接位以来,李存勖其实已在着手调整,可恨时日太短,又赶上大战在即,仓促之间,他实在无法做得太多。
整顿军纪,哪有那么容易呦。
晋阳人心不稳,正是他不敢放着义武不管,直接北上怼李可汗的主要原因。
先击义武一路,是李存勖的定计。
他再次集中了八千精骑,人数似乎少点,因有地形加持,只要那黑厮来,晋王自信定叫他终身难忘。
网已经张好,只等猎物上钩,而这个等待,往往是最易患得患失,令人煎熬。
李存勖起身,在帐中来回踱步,心中揣摩。末了,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阿兄。东边有消息么?”
此次李存璋被留在晋阳练兵、整顿,晋王领着李嗣源、李嗣昭、李嗣恩以及周德威等出征,其中,李存勖觉着李嗣源这位哥哥最为把稳。
陪立在侧的李嗣源道:“尚无。”
李存勖闻言,目光与李嗣源对视片刻,长舒一口气,掀帘去了。
……
镇州。
王教主是睡到午后才醒,昨夜有些操劳,哎呀,抬开眼皮,就觉着天旋地转。
边上的石希蒙早就醒了,只是他胳膊被王教主枕着,也不敢动。看主公打晃,石希蒙自己的衣服都顾不上穿,一骨碌从爬起,用那还好的胳膊将主子扶稳。同在榻上的两个女子这才反应过来,与边上侍立的侍女一起动手,将大帅接住。
好半晌,王镕才感觉眼前不再乱晃。
夏日炎炎无甚胃口,简单吃碗燕窝粥,王教主倒头一躺,就在坐榻上缓气。
中官石希蒙此时已穿戴整齐,出去打了一转。回来道:“主公。”
“哎?”大教主昏昏沉沉只想好眠,面露不快。
石中官忙改了口唤一声:“哥哥。”看王教主依旧眉头紧锁,这厮面目微红,羞了脸,嘤嘤唤一声:“爸爸。”
嗯?
每次看这厮如此表情,王教主都觉无比畅快,说不尽的快乐。顿觉小腹下有些躁动,招招手便让这厮服侍。王教主微眯着双眼,看这中官儿红着脸忙活,结果折腾半晌没甚反应。
颇觉气馁。
王教主胡乱挥挥手,道:“罢了罢了。”
石中官忙起来抹把小嘴,伺候主子整理仪容,道:“义武使者到了。”
“嗯?”王大帅还在暗恼自己这身子不如从前雄壮,闻言抬头,疑惑道:“义武有使者来,何事?”
石中官道:“方才入城,正在馆舍。”
这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呀。
玩归玩,闹归闹,咱王大帅履职还是认真负责地,挠挠头道:“去,将李公、梁公几个唤来,一起见见。嗯,让周书记、德明也来。”
这两年天下局面变换万端,风起云涌,梁朝新立,但卢龙、河东都不承认,仍奉李唐正朔,成德夹在中间其实难过。
王大帅没有雄心壮志,只想关门过日子。他一边受了梁朝封爵,做个赵王,改用了开平年号,另一边也努力与河东、卢龙相睦。比如,逢年过节,该往来往来,生意嘛,也是该做照做。
不过呢,如今几边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,也说不准哪个发疯来掏他一把。
怀着心事,赵王殿下王大帅等到了一干心腹重臣。
使者张继恩二十出头,是义武监军张居翰的干儿子,早上才入城。
但见这青年中官脚踩乌皮靴,身着青袍,头顶圆筒高帽,步履轩昂地来在堂间,向王镕礼毕,道:“奴奉郑节度差遣,携书拜见王节帅。”说着将一黄麻纸卷双手捧起。
石中官下来取了书,交在王镕手中。
趁王大帅看书的当,张继恩挺直了腰杆,跪坐于垫上。
李弘规、梁公儒两个老汉互望一眼,都在心中啧啧称奇。
你道他两个惊奇什么?却是这张中官虽是个中官,生得六尺有余高低,方正国字脸,健硕一好汉,除了唇边无毛,这他妈就是个堂堂伟丈夫啊。这是中官?分明是个将军。
两个老汉都在心中慨叹,你看人家的中官,行得端,坐得正,哪像咱成德的中官猥琐,一个个的,都是什么玩意。
这真是货比货得扔,人比人得死啊。
这边王教主已经看罢了书信,将那书递给李弘规等传阅。
王镕谓使者曰:“郑帅……借道是怎么?”
张继恩淡淡道:“郑节帅去祭奠晋王。”
李弘规也迅速看了信,说义武兵五千要借道成德,经井陉去给晋王奔丧。
郑守义拜过李克用做干爹,这事天下皆知。李可汗也给独眼龙叫爹的。可是你说这黑厮带五千兵去晋阳奔丧,这就有点扯了。
都是千年的老鬼,谁给谁讲故事?
也顾不上欣赏义武中官的姿容壮伟了,李弘规道:“郑帅现在何处?”
张继恩道:“郑帅或已至石艾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