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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国庆劈头就嚷:昌俊,放着这么大的事你还睡得着。 我傲视的:天又没塌下来,么了不得的!你们先去,我洗了就来。他们心亮,知道我想赖皮不去。大家把目光唰地聚向慧芬。慧芬说,快去洗,穿了衣服跟大家一起去。今天不讨个说法就不回来,有么事比吃饭的事大。有人笑说,穿么衣服,穿得光膀子了看他们管不管我们死活的。原来他们是串通好的,一定要去找工业局领导讨个说法的。我无可奈何的,去三两下洗了。慧芬又赶下后来,递给件土色t恤衫和厚厚的工作服布裤,还麻利的帮我理了理头发,整理得我象了人形又将油饼塞到我手里。说边吃边走,我就不同去了,腾腾要吃饭的。我嚼着油饼默认的上前来,他们还要吆喝慧芬一起去。慧芬向前喊话,我们家有一个代表了,你的伍老师为什么不去。小刘说,算了,我们赶紧去。我一直没用眼看小刘,他说这话也不敢瞅我,我还是没有用眼光去感激他的这句话。
当我们四五个人来到厂门口时,聚集着的几十人老远雀跃,有人甚至喊出了声,马师傅来了。他们也许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我,其实我心里没有底数,无非评过几次劳模,在台上露过几次脸,比他们多认识几个领导。到这时我还没被他们的激情打动,真不愿去往自己红灿灿的劳模本上抹黑,何况还有想当厂长的小九九呢。在推搡拽扯下,我夹到浩浩荡荡的上访队伍中向工业局进发。街上有人观感:红炉厂也垮了!?似乎并没有人鄙夷、嫌弃,迈开这步并没有耻辱的感觉。我们的队伍越走越昴扬。有人说,我们应该打着横幅上街的。还说看到剅湾村的农民是打横幅闹到市政府,那才有声势,才能震动当官的。我陡促说,还工农联盟去!张国庆凑近我说,昌俊,我们是应该打横幅的。我去装璜门店赶做去。我冷冷地说,工资都没发,你出钱去做。他说,到时候吵来了工资大家分摊。我盯他一眼,没那必要,这次不行,下回再补。他不再说什么了,跟着大队伍只管向前走。走着走着,觉得与繁华的街井总有点不协调。仿佛看到街边瞟向我们一些奇异的目光。我有种莫名的失落感,失落到近乎大街上的乞丐。我们是没有饭吃了,去向人乞讨去的?尽管几个月没发工资,可我们大家都还没有断炊饿肚子啊,何至于到这种游街示众的羞耻地步。
到了工业局我们的情感真的发生了变化。开着的铁栅门无人看管,四层的办公楼楼上楼下只有几间门开着,开着也不见人。嘴里喘气,心里闷气。这才几天的功夫,怎么和红炉厂一个殇形。有人猜测,他们是不是关在会议室开会,怕见我。马师傅你去瞧瞧,你认识他们。我又一次被推到了前台,不辜负大家的信任,去推门进了会议室。是有几个人在电风扇下似乎开着会。我瞅到一面熟的年青同志,他写过我的典型材料。惊呼的:咦,马师傅吧。他随后起身,审视地看着我。其他人神色乖张,不象是在开什么正经会的。你好!我向他打招呼后认真的说,我们红炉有几个月没发工资了,你们知不知道,来找你们反映下情况。他支吾的:这个,也不是你们厂是这样的。现在都没办法,工业局也不可能给你们拨工资,来找也没什么用。怎么说话的,象淬火,我听了就要崩。这还叫我们工人的领导机关么?!也许我的脸已经铁青了,说话不能这么说吧。我们是看着领导们来的,是来争取领导的。他吃力地抿笑了下,说马师傅,您别躁。我这也是说的大实话。有人急切说,跟他个小毛孩说什么 ,找局长去说话。我便问,周局长呢?他轻飘地说,开会去了吧。我又问,在哪开会?他说,是宾馆还是市政府,我们已几天没看见周局长了。说不定是去省是开会了。有人讥讽说,还不快去贴寻人启示。这算什么事呀,一个大局长去了哪儿,工业局的人竟不知道。我单纯得不知是在忽悠我们,回避我们。有人忿然说,马师傅,别和他耽误时间了,我们找经贸委去,再不行,去市政府,找市长去。我压了压火气,闷闷的隐去。落在后面的几个,说反正没人上班,干脆把门关了。当我侧过身,见他们把两扇铁栅门拉了拢来,心里暗暗地笑了,好象闷气舒畅出来。而工业局的几个干部们沉得住气,袖手旁观的,没有人勇敢站出来制止。他们的斗志都丧失成这样,看来找他们真无济于事的。一下使我信心倍增,大声的吆喝:师傅们,快走,别磨磨蹭蹭的。这时,我的感觉就好象闹革命的,不能迟了,让工业局通风报信,让经贸委的干部们也溜了,我们又扑个空,得赶在时间前面。
经贸委就在市政府一个院内办公,这我比他们熟悉。也有熟悉的说有亲戚也在市政府院内上班。我反问,你去上访象讨饭的,害不害羞啊?他理直气壮的:害什么羞,顾了面子顾不得底子。没钱买米,哪个亲戚也不会给钱我吧。要吃饭是硬路子。这话中听,昨天就为这硬道理和慧芬斗嘴的,同感找到知音了。市经贸委在三楼办公,也松松散散几个人,不知是谁抢先打听到要找戴主任,戴主任不在也不知藏到哪去开会了。还好有个姓孔的自称是科长,问我们有么事,可向他反映。我们都说要找能解决问题的戴主任,他承诺可以把我们的问题向戴主任反映。有人还不依不饶,姓孔的也要离去。再说时间也不早了,我们中间有人的情绪很激动,有点象文化大革命“打砸抢”的势头。我好象还能控制,我们是来正常反映问题,不能闹出过激行为,提议就向孔主任反映。有些人不依我:清早就号起,跑了两个地方,姓戴的不接待我们不行!在这火头上,我不想冲闯他们,避到一旁去。大家七嘴八舌,吵吵嚷嚷,要查厂里的帐。说某某贪占了多少;说某某虚报冒领多少;还说某某吃喝多少,总的是为工资要兑现。但没有谁接待我们听大家诉说,等于白说。那边已经有人关办公室的门了,张国庆大声喊:大家别吵了,都别吵了!果然象嘲哳的电视机突地断了电源的嘎然而止。他又转向我,喊唱俊,唱俊。别缩头乌龟的躲着做什么。来,你来说句话,怎么办。我慢的挤出人群,去找来姓孔的。对大家说,现在经贸委只有孔科长在值班,我们就跟他汇报。明天,不,明天双休。下星期一来找孔科长候信。又转向他:不行,你这时当我们说清楚。姓孔的也答应行,大家这才勉强赞同“好”。
不大的政工科被我们塞满了,姓孔的招我们坐下,说你们谁作代表说。站的望着坐的,坐的望着站的,气氛冷下来。我先开口说,你还是拿笔纸记住。他听话的从抽屉找出晨光圆心笔和胶壳本。又说坐下。我招呼,没地方坐的到门外候着。别看姓孔的年纪不大,却很老道。问了我们几个坐在室内的姓名、工种、年龄等,并一一记下。有点象审讯的味道,然后再要我们说情况。我推让张国庆说,他没有多想。立刻说,怕什么,我先说,你们再补充。他的话箱一开,便把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抖出来。还说王厂长真小心眼,你们都可作证,那次提了他打牌赌钱的事,就记恨了,硬是把我从销售科贬到翻沙车间抬铁水。他总共罗列了王逸洲的10几条罪状。大家撩得激奋起来,都抢着说。我怕姓孔的记不赢,吼住他们。一个个慢点说!接下来,似乎我关了闸的都不说了,推让我说。我说,大家要我说,我不说重复的。两句话,要厂里下星期发工资,要经贸委的领导去把我们的生产恢复起来,就这简单要求。姓孔的不骄不躁说,我站在你们的角度,这几个要求不为过份,我保证向戴主任汇报。不过,现在发不出工资不止你们一家红炉。大势所趋。他王厂长再三头六臂也没法扭转乾坤。如果你们都好好干,以厂为家,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连工资都发不出的地步。活该自己受罪啦。听着听着,他的话走调了,有人拦住责斥:你这说的么话!我镇住他们:让孔科长把话说完,抢什么,天没塌下来!姓孔的轻叹下,放柔和说,现在是开放的。我们可以把思路放开些,去市场上闯,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。不是有记者写,不找市长找市场么……我听不下去了。与我们的来意风马牛不相及,我们又不是来听教授讲课的。立起身,狠地拍了桌子,忿忿说,孔科长,我们不是小学生,你只负责给我们向戴主任反映,下星期我们来听结果,你可不能把我们当三岁小孩耍的。我的脾气一发,群情激荡,一下把他畏住了,身上的t恤衫象变了样,公公似的点头答是。我们又反复叮嘱,才拂袖离去。
来得轰烈,去得光彩。回厂的路上,不再觉得自己是乞讨,仿佛打了场大胜仗的将军,无比畅快。众人也夸口称赞:还是马师傅狠,一下把那狗屁科长怔住了。我们没看走眼,昌俊,你行,红炉厂上千口生家性命就指望你马师傅了。赞声象明媚的阳光,沐浴得我飘然若仙。
踏进家门,窘况把我那凯旋而归的豪情刹地消融。慧芬愁苦地等候在桌旁,儿子腾腾已经吃饭上学去了,望着寒酸的桌面,让她添饭来。她小心翼翼地说,今天不喝酒?有花生米。仔细看有三个菜碗,西红柿汤碗里还剩一点汤汁,那小半碗青椒肉丝难见肉影儿也算是沾了荤腥。也许是她铭刻着我昨天的发脾气,才改善伙食的。我说,好。喝几口来精神。说着起身要去倒酒。慧芬已经倒好递给我,说坐下喝吧。我只顾着自己浓兴地喝,她却不声不响的端着饭碗坐在对面。我呷着酒说,你怎么没吃。腾腾呢?我的明知故问她并不烦恼,还答:吃了上学去了。她的等候是宠着我家庭主人的尊严,让我有些感动和自豪。说,你也搛炒肉丝吃哪。她默默地扒了口饭,问工业局领导答复没有。我喷着酒味说,答复屁。连个接待的领导都找不着。她望了下我说,难怪我看你气色不对啰。我否认,不是的。接着说,我们又去经贸委,一个姓孔的科长接待了我们,答应帮我们向戴主任反映,下星期给答复。人么,喊他的官号高兴,求人办事么奉承好听的。她终于笑了,说我知道就你鬼精!我没陪笑,闷头闷脑的喝闷酒,总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的。酒进口下喉。没有辛辣,淡口巴撒,辣椒丝咬在嘴里也麻木的,便责斥慧芬,做菜也不用心,肉丝炒成哪味了。慧芬不饶人的,说还炒人肉你吃不成。你不吃,我自作自受,全吃了。说完就起身一边去。她哪舍得吃,还要留给腾腾下午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