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中的他和镜子外的他四目相对着,一样的脸,一样的身材,一样的眼神,好像并没有镜中鬼之类的存在在这时候选择影响他。
他能从镜子中看见在他身后探查第一个隔间的赵一酒,看起来十分正常,也能用余光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看向赵一酒时的眼神角度,虞幸出声:“酒哥,你鞋带开了。”
镜子中的赵一酒像是愣了一下,然后弯腰去看鞋子,光线原因,他的腿部隐藏在一片黑暗中,鞋子也看不清楚,两秒后,镜中人已经半蹲下去开始系鞋带,虞幸勾了勾嘴角。
他往回看去,身后的赵一酒同样在系鞋带,看不出镜子和现实中的区别,但是耳朵里总有一点点略显杂乱的、极其微小的声音出现。
“啊我忘了。”虞幸笑道,“我们的校服皮鞋没有鞋带。”
此话一出,无论是他身后的人,还是镜中的他和赵一酒,都停止了动作。
身后的人变得无声无息,形成了一座雕塑一般,动也不动,而镜子里的赵一酒却站了起来,用他那独特的阴郁眼神肆无忌惮地凝视着他。
镜中虞幸扭过头,去又扭了回来,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,像是在笑,又像是在打量,无论哪个瞬间的神态,都和虞幸的习惯一模一样。
这样的沉默和打量维持的时间有些长,虞幸率先忍不住,轻笑了一声,用镜中人想要听到的话作为开场白: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……”镜中的虞幸笑得十分惬意从容,“虞幸。”
镜中人没有念出副本中虞幸的角色名罗伊,而是直接说出了本名,然后将他的右手“抵在”了镜面上,指腹被冰冷的镜面压出一个平滑的平面。
“我是虞幸,那么你呢?”镜中的虞幸问,“我身后也有酒哥,你身后也有酒哥,但你的已经不会动了。怎么样?有没有想到什么?”
“我认为,鬼物保持安静会极大程度提高它们的神秘感和威慑力,一旦话多,就显得和人没什么两样,除了生殖隔离。”虞幸回以镜中人同样的笑容,而且说话比镜中人更加气人,“你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话少一点呢?”
“我一直都是这么话多。”镜中的虞幸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,“果然,最让我感到有趣的只能是我自己。”
里面的人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镜面:“只是想逗逗你,看看你被自己欺骗的表情而已,其实我是比你所在的时间线往后推五天的你,我们本就是一个人。”
说着,镜中的虞幸还偏过头去:“酒哥,想不想跟五天前的我打个招呼?”
镜子里的赵一酒甚感无趣地摇头拒绝了,也收回了凝视在镜外的虞幸身上的视线。
确实很像,一言一行都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。
可惜,虞幸还是没有相信,他微微抬高了视线往镜子里的洗手池里看了一眼,镜中的洗手池和镜外的一样,干干净净,看不到任何红色,更找不到血腥味的源头。
“不是表里世界,也不是正反世界,你以为你很高明吗?”虞幸注视着镜子里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,摇摇头,“镜子,人的映射,古话说以人为镜,可以正衣冠。”
镜子里的人给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眼神。
“圣乔尼斯中学不论内部有着怎样的内情,它始终是一所学校,我猜这里的学生也曾听到过类似的论调吧?通过镜子整理仪容仪表,每日三省吾身之类的,差不多意思的句子。”虞幸说,“我好像懂了,你,或者说镜子,是晚自习时来自这所学校曾经存在过的学生们的执念?”
镜子里的人表情淡了下去,好像还有点困惑。
虞幸看穿了那带着困惑的眼神,说道:“虽然没有说给你听的必要,但看在你现在映射着我的脸,就勉强让你明白一下吧,反派死于话多,还好我不是反派。”
“晚自习这个特殊的时间段会发生什么,虽说我没有足够的信息去支撑,但不需要负责任的猜测早就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了,学生这个时间段的黑暗里会有很多他们害怕的东西,包括作业不好好写就会被惩罚的黑影,大声说话、独自行走、不讲礼节也同样可能让他们遇见可怕的东西。”
“说白了,一切都是他们心里的一种焦虑和压迫感罢了,害怕作业写不好,害怕大声说话被这所学校的老师和红袖章们抓到,害怕一个人活在让人窒息的学校里,无人帮助,就像被欺负的奥利弗一样。”
虞幸对镜子里拥有着自己脸的影像耸了耸肩:“你也执念的一种——当然,这肯定不是我早就预料到的,而是我在发现视觉被干扰扭曲后才结合之前的一些想法,联系出来的结论。”
“这么自信吗?”镜子里的那个人依然用着虞幸的语调。
“没有任何修饰的映射,往往能表现出来最为真实的细节,人们经常分不清镜中的自己和镜外自己有什么区别,哪怕拿一台摄像机过来录像,一开始就去录镜子里的画面,也很少能有人拆穿这一点。”虞幸毫不在意。
“镜子嘛,做的不就是这件事吗?你学的再真,也只能在我照镜子的时候模仿出更真实的我,而赵一酒,对于正在对着我施加效果的镜子来说,他只是入镜过一段时间,一旦我拆穿你,我这边的赵一酒就不会动了,因为你控制不了他做出合理的反应。”
“镜子里的赵一酒则不同,你只需要让他和你保持着我跟酒哥刚进厕所时,你映射到的那种相处模式就可以了。”
被拆穿到毫无回转余地,镜中虞幸的笑容彻底消失。
“被你发现啦。”它语气欢快,“下次再见,我会在一个不这么肮脏的地方等着你。”
“咔嚓。”
虞幸耳边传来了镜子碎裂的细微声音,他的眼前恍惚一瞬,镜中的一切便消失了,只剩下一个一看就没什么异常的映射画面。
耳边那些杂乱的声响骤然被放大,那是赵一酒在隔间里检查和敲击的声音。
他重新低下头,不知何时,洗手池里被血色铺满,而面前的这面椭圆镜子的下端,出现了一道崭新的裂痕。